毕业于哈尔滨佛教大学
 
 

【ALL艾】她没有选择六便士

月亮是那崇高且不可企及的梦想,六便士是那为了生存不得不赚取的卑微收入。多少人只是胆怯地抬起头看一眼月亮,又继续低头追逐赖以温饱的六便士?

 

*灵感来自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

 

 

若你生活在伦敦且热爱英国文学,你必然认识艾比.雷切尔。她是个混血,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法国人,留着一头火焰般刺眼得红发,身材娇小且瘦,生在伦敦、长在伦敦。你第一眼看到她,定然无法想象这是个在文学界颇有名声的女性作家——她总是面带慵懒的微笑,年轻且光洁亮丽的脸上毫无痛苦,白皙的皮肤犹如写实主义的宫廷油画。她长得不像个作家,而像个画家——若她戴一顶棕色贝雷帽在巴黎博物馆走一圈,人们准会以为这是个刚刚锋芒毕露的年轻画家。然而事实就是,艾比.雷切尔热爱文学,她读狄更斯,读波德莱尔,读叔本华,读尼采也热爱研究中世纪的历史和维多利亚时代的地下文学。她画画的能力很差,在小学的美术课上总要拜托坐在她旁边的那个金发女孩帮她画画,以免因为不及格而引来巨大的麻烦。在绘画方面,她毫无天赋,甚至连一个苹果她都画不好。上帝为了弥补这份不足,仁慈地赐予了她写作的天赋——每当她拿起笔,源源不断如泉水的灵感便会涌上心头。她在十五岁时写的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但丁以及他的女神贝阿朵莉切在地狱的奇妙历险。当她写完那个故事,她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一个伟大的画家——那金发碧眼的俏丽女郎从散发着清香的文字之中走出来,于晨曦之中向她张开双臂,肃穆神圣犹如裹了轻纱的金色蝴蝶。墨水是污浊的,但文学是神圣的。刚刚走进文学世界的艾比,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致力于将作家归为艺术家的行列。她四处奔走收集写作素材,总让不知情的人误以为这是个热爱写生和素描的女画家。

 

她的丈夫格瑞.雷切尔是个沉言寡语且性格孤僻的瑞士人。他高挑而瘦削,在他那身材娇小的红发妻子面前显得格外强壮有力。战争刚刚结束那会,物资短缺。格瑞是个相当精明的人,他选择了从事物资运输,于是每日在被德国人炸成废墟的伦敦来回奔走,几年之后吃穿已不成问题。他看上去很沉闷且老实,但大部分人都无法预料到这实际上是个聪明到能抓住一切商机的狡猾商人,也无法明白为何艾比会选择和这样一个古板无趣的商人结婚。在大部分人眼里,艺术家就应该和艺术家结婚,无趣的人就该和无趣的人结婚。雷切尔夫妇在精神上是不门当户对的。他们的婚姻只持续了三年——尽管这三年内他们没有吵过一次架。艾比在一个寒冷的春天决定独自一人去巴黎进修,然后随意地将离婚协议书递给了格瑞。

 

“你又不是画家,去什么巴黎?”格瑞平静地质问着,语气中不无愤怒。尽管他在那时断定妻子的行为只是出于冲动和任性,但一时间他还是觉得难以原谅她。

 

“至少巴黎没有伦敦这么死气沉沉。”艾比漫不经心地解释,这更加激怒了一向不爱生气的格瑞。

 

“法国佬早他妈堕落了,你是脑子被石灰塞住了吗?”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以相当不友善的语气说道。她惊讶地看着他——这三年以来,艾比.雷切尔着实没想过自己的丈夫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对自己发脾气。不过很快她就释然了——这全然是她的错。

 

“我就是要去巴黎,格瑞。你拦不住我的。我很抱歉,但我就是要去。”她最后一次与他对上视线,以略带愧疚的语气轻声说着。然后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将早已收拾好的行李一件一件地搬出自己生活了整整三年的公寓,丝毫不带有一点犹豫,无情得像个暴君。格瑞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刚刚结识的陌生人而并非自己的妻子。这时他终于意识到艾比此时的行为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而并非出于三分钟热度。尽管愤怒,他还是压抑住心头的悲伤和不解帮着她把行李搬出公寓。

 

“你没有觉得不舍得吗?”在一切打理完毕后,他有些绝望地问道。

 

我很抱歉。”她答非所问,然后带着她的梦想永远地离开了伦敦——这个她从出生开始就热爱着的地方。

 

刚来到巴黎的那一阵子,雷狮曾是唯一一个愿意欣赏艾比作品的人。她把自己写好的每一篇草稿给他观看,乞求他给她提些意见,而他则对此乐此不疲。哪怕是批评艾比也是极其乐意听到的。她根据他的意见不断修改,然后将最终的成品发布在杂志上——哪怕稿费微薄,她却仍十分开心。写文章时巨大的乐趣甚至可以与性带来的快感相比拟。哪怕连着两个月都只能将拌着桐油的肉豆蔻和牛奶作为午餐,只要能继续写文章,她就心满意足了。雷狮常说她是个天才,说她天生就有写作的天赋,而他的语气丝毫不带有阿谀奉承的部分。她深知他这么说并不是为了讨好她,而是发自内心这么觉得。当然,艾比鲜少会因为夸奖而飘飘然。她常觉得自己的作品不够完美,哪怕修改上百遍也不一定满意。她骨子里的谦卑注定了她这辈子都成不了一个傲慢自大的人。她什么都写,只要有灵感。哪怕是她一向不感兴趣的科学领域,只要因为某个契机而突然灵感迸溅,她就会提起笔奋笔疾书地写下去。为了灵感不中断,她时常熬夜写作,因此总是在白天昏昏欲睡。雷狮怕她长久这样下来出了什么毛病,于是总在午夜为她熬制蜂蜜水。他实际上并不是个体贴且温柔的人,只是在艾比面前,他总是无法做出傲慢的样子。雷狮的脾气算不上好,但他总不由自主地在艾比面前收敛自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爱情会让人惧怕做真正的自己。他们住在一起长达一年多之久,直到雷狮向她求婚而被拒绝时,他们分了手,而他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巴黎。艾比很喜欢他,但她在离开伦敦的时候就暗自发誓此生都不会与任何人结婚。其一,允许她离开的格瑞至今都没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其二,艾比认为婚姻就像无形的枷锁,会像铁链般束缚住她追求艺术的脚步。她害怕难以预料的婚姻会阻碍她追求文学巅峰的步伐,便决定终生不婚。有的时候,艾比.雷切尔犹如一个信奉禁欲主义的苦行僧般坚定,如同岩石般无法轻易动摇。义无反顾地走上文学道路是她此生唯一做过的重大决定——她已无法回头、不打算回头、不想回头。她会一直在自己的道路上走下去,直至海枯石烂。她没有任何资格和借口后悔。

 

安迷修是她在普罗旺斯认识的一名画家。那时的艾比有了些闲钱,便决定去普罗旺斯尽情观赏紫色的薰衣草花海,并心想着说不定能写一个与此相关的故事。她时常在画展闲逛,也与普罗旺斯当地的作家们交流文学作品,结果恰巧就结识了安迷修。他的画颇有种梵高的气味。艾比最喜欢的那副画是关于一个红发女郎躺在浴缸中的场景。她见到这幅画的时候突然有了灵感,然后就写出了一个故事,还把这篇文章发表在报刊上,直言要献给那幅画的作者——安迷修。他们并未真正见过面,艾比只在杂志上看过他的照片。那是个大约二十岁的面容清秀的男子,细碎的短发看上去有些乱糟糟的——兴许画家们都或多或少有些不修边幅。安迷修看到那篇文章后,当即就给艾比寄去了一大束新鲜的向日葵和一把拆信刀。她最初不明白他为何要送向日葵,后来就有些模模糊糊地领悟了——薰衣草在普罗旺斯遍地都是,她完全可以自己去摘。

 

金是她在病危时认识的法国男人。他留着一头整齐的金色短发,湛蓝色的眼珠靓丽浑圆如在深海之中沉淀的珍珠和夏威夷的海水。艾比有些害怕与他对视——一旦看到那双蓝得犹如天空的眼睛,她就会感到难以平静。他在一家报社担任打字员的工作,恰好就住在她的楼上。出于好心,这位与她没有任何瓜葛的邻居选择了在每天下午三点前来照顾她。他总是给她带一杯柠檬茶,然后在太阳即将落山之际离去。他有时会陪她聊天,有时则坐在她的床边一言不发。艾比.雷切尔在那时已经病重,但也不过三十出头。她一旦想到在最后陪伴着自己的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便觉得人生索然无味。对她来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灵感还未枯竭,她却早已失去了拿起笔写字的能力。她的手总在颤抖,连薄薄的纸张都拿不住了。金曾听过她咳嗽着轻声谈论自己的梦想,谵妄如同呓语。他总以为她在自言自语,却总是在最后关头发觉她是在和自己说话。一个下午,夕阳落山的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早。金握住艾比的手的那一刻,发现她的整个躯体几近透明如溪水。他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出声,只能睁大眼睛无助的望着她。

 

你不后悔吗?”他问了一个愚蠢且可笑的问题,但她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一笑。

 

我选择了月亮。”

20 May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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